It’s just a burning memory.

【凌赵】绿洲(二十八)·凌远

变幻视角的一章,仔细看会发现院座和平平的叙事风格截然不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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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已经计划好的路线,似乎在中途出了什么问题,我们不停迷路,车子徐徐开向国道,在一片如画般的乡村间穿行。落日余晖映照着树干,在车玻璃上投下层层叠叠的影。我坐在后座,看着前排驾驶位的那个人不慌不忙地操纵着方向盘,慢慢向前进,时而停下来,摇下玻璃窗问问路上的村民。

 

我已经很累了,下午我们才从山上步行下来,原定会在五点左右到达旅馆,在旅馆的楼顶上,可以纵览翠绿的山峦与层叠的云雾,今天天朗气清,我们还能看到金橙色的落日,此时太阳西斜,天空之上鱼鳞般大片的紫色云彩从太阳那边喷发而出。但现在接近六点,已逾落日时分,父亲送我那台索尼数码相机就躺在我手边的背包里,我打算用它记录我看到的一切。但现在,我的耐心到达了极限,我们的水喝光了,我一整天没有吃东西,又累又困,我对父亲说:“爸,我不拍了。”

 

他把眼睛从手边的地图上抬起来,冲我笑笑:“下车吧,拿着你的相机。”

 

“要去哪里?”

 

“前方有一个湖。”

 

我们下了车,步行穿过一小片树丛,从新生的树干中间,我看到粼粼的波光。

 

那是一小片湖泊,背靠矮矮的青山,寂静无人,晚风吹拂,湖面起了阵阵涟漪,潮湿的腥气扑面而来。我和父亲转头,看到彤红的落日在飞速下坠。

 

我举起相机,飞快地拍摄着面前的落日,那片湖泊,那些隐没在阴影中变成黑色的青山,那一树树整齐排列凝视远方的垂杨柳,此时正随着晚风在空中肆意飘拂;河岸边丛生的芦苇草,时而因为有昆虫和小动物经过而微微晃动。

 

我和我的养父观看了这个星球上的一场壮丽又悠然的日落,那一年我十四岁,即将远行读书,这次短途旅行是他们送给我的一份礼物。

 

我最终也不知道我当时身处何地,但我总能想起那片湖边的那次日落。

 

三十多岁时,我和相恋多年的恋人签订了离婚协议,她获得了我们刚刚收养的女儿的抚养权,从这所房子中搬走。我的心空落落的,我尽力延长工作时间,以避免回家,回到那过分干净整洁的房子,每天下班的时候我已经很累,所以可倒头就睡,第二天我会早早出门,在家门口的早餐店或者一院的食堂解决早饭。每当看到原先挂着家庭合影和结婚照的墙壁比别的地方要白一块,我的心会砰砰跳。半个月后,我请人来重新贴了墙纸。

 

我的梦大多都很无聊、琐屑,在梦里我会做着和白天一模一样的事情,有时候会被人追杀,只好拼命跑,醒来以后会非常累。我的睡眠一直算不上好,所以与其浪费时间,倒不如少睡几个钟头,我回家后洗漱收拾,接着会工作到两点,六点一刻起床。但是那段日子,我频繁梦到小时候常做的一个梦,梦里的我还是个小孩子,我坐在夜晚小学操场的乒乓球案上,那些球案都是石头做的,又冷又硬,操场上一个人也没有,黑漆漆的,天空上没有一颗星星,但我可以听到呼呼的冷风在吹。

 

我在那年夏天再次遇到了那个孩子,见到他的那一刻,我才记起自己好多年没见他,曾经在我的印象里,他永远都是一副无忧无虑、天真有趣的样子,会抓着我的裤脚要我和他说话,总是想出一些鬼点子来向我展示,不过他现在已经变得挺拔、成熟,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男孩。他在一院的走廊上徘徊,想找他的爸爸,我与他对话时,他那双鹿一样的眼睛望向我,依旧没有变,还是那样亮闪闪地注视着身边的一切。医院是一片白色,但他乌黑的眼睛那么明显、动人。

 

我回想起记忆里那片波光粼粼的湖。

 

我后来渴望在医院里见到他,心内大厅,主任办公室,集体食堂,但凡他出现,我一定会注意到。我曾有一对即将出生的孩子,如果他们是男孩,我希望他们可成长得如此活泼健康。

 

我不止一次地和老赵闲聊,聊起他们家的儿子,这颗被他们全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独苗。这孩子后来加了我微信,他要高考了,拿到了自招资格,但压力还是不小。“不想学了,到了最后,总觉得自己就这个水平也还可以,不学又觉得特别愧疚,我感觉自己是太累了。”

 

我听了以后还有点懵然,他?他是会害怕考试的人?

 

六月六号晚上,我琢磨了好久要不要发条祝福的消息,会不会突兀,会不会加重他的压力,想想还是发一条。我读书那会儿,考试也算在行的。这种小迷信,国家把高考日期设置成六月的七号、八号,连起来读“六七八”,谐音“录取吧”,用心良苦。

 

他还是考得不错,子承父业,学了医。他把录取结果告诉我的时候,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自己身在其中,激情褪去了,总会停下来想想,这份职业到底代表着什么。这些年我也带过不少学生,不少人没熬过去,要么退出了,要么敷敷衍衍地就这么干下去,浑浑噩噩地活,但他们都曾经是像这孩子一般的年轻人。让他们盯着塔尖的那一部分人,发出不切实际的幻想,仅凭一腔热血做事,是不现实的。

 

但我仍不忍心打破他的幻想和憧憬,我渴望激情洋溢的血液投入到这个行业当中来,那种理想不应该被现实的束缚所打破。他的家庭是自由而幸福的,父母不会阻挠孩子的兴趣,这一点难能可贵。所以当他来跟我聊这件事的时候,我只告诉他要好好努力。

 

我似乎能够感受到,他与我是有相同的感情的,那种期待着什么发生的隐秘感情,正悄然在我们中间微微酝酿。这种罪恶蛰伏着一丝兴奋,当他在我下班的时候故意偶遇我,希望能和我一起吃晚饭的时候,我基本已确定无疑了,但我还是不敢认定,这其中有几分对长辈的仰慕,有几分是真心实意的爱,如果我草率地将之加以利用,我将愧对自己的道德。

 

但鬼使神差地,后来再和他见面,我便不戴婚戒了。刚离婚的那段日子,我黯然神伤,依然保持着戴婚戒的习惯,总是不忍摘下。我想了很久,把戒指摘下来,小心地放在办公桌的抽屉里。

 

这样的感情,对我而言是一个新奇的玩意。在德国,在美国,我遇到过一些同性向我求爱,当时我觉得很怪,统统拒绝了。不仅因为他是个男孩,更多是由于他还是个孩子,我同事家的小孩,这种罪恶感起初让我恐惧,但恐惧很快褪去,寂寞和欲望占据了上风。我开始以暧昧的态度接受他的试探和接近,我带他回了我家,在那片私密的空间里,一切便顺理成章的发生了。

 

我喜爱他并非是出于他的有趣,他懂的比同龄孩子要多很多,但总保持着一份恰到好处的天真,这种天真是很多人都没有的。不少人将蠢等同于纯洁,我看不尽然,这些人就像阴雨天一样粘粘糊糊,烦且无用,跟他们接触,我很不舒服。那天下班时,他怀里抱着一捧玫瑰,芬芳扑鼻,当他进了我的家,将它们放进花瓶,弯下身子仔仔细细擦拭那些叶片的时候,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攥住了。

 

类似的片段有很多。他喜欢小动物,我们家的小区附近常年徘徊着一些流浪猫狗,它们会钻到车底盘下方取暖、躲雨,我有时候会看到他拿了些火腿或者手头拎着的东西去喂它们。一天早晨,他在我的汽车轮胎旁边发现一只姜黄色的小奶猫,他立刻蹲下身子把它抱起来,他温柔地逗弄着它,他自己也笑了,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。他抬起眼睛,顽皮地看我一眼,问我要不要也来摸摸它。

 

我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孩子,我的生活是繁忙而单调的,空闲时间,也都认死理似的用工作来填满。我有很多想去做的事情,为此我步履不停,必须一直坚持下去才好,但是这种理想时不时会演变成野心,野心是会吃人的,吃掉别人,也吃掉自己。成功做到这个位子的第一年,我便失去了婚姻和家庭,陆陆续续地,不少昔日的朋友因理念不合,也与我分道扬镳。在苦闷的时候,这小精灵一样的男孩及时出现了,很及时,很让我惊喜,这或许就是年轻的魅力,那种美妙的滋味,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尝到了。

 

在发生了第一次关系后,我惊觉这孩子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,他们这辈年轻人,大胆、别出心裁,你永远猜不到他们的内心世界有多丰富。

 

我迫切地盼望与他继续这种关系,那之后的很多个周末,甚至是工作日,我都会与他见面,不辞辛劳地带着他到处探索新馆子,甚至跑去他的寝室找他。我就像是个毛头小子似的满怀兴奋,无时不刻不蠢蠢欲动。工作和生活上的焦头烂额,也都不像从前那么难熬了,因为我但凡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一周里,还有个盼头,做起事来也不会过分厌倦。

 

用一个比喻来讲,我在沙漠里走,并无把握,虽然很累,但还能够继续,因为有一块绿洲等着我。

 

和他相处,我调用自己全身心的活泼,全情投入。他有着漂亮的容颜和高挑健康的身形,我想他值得更好更昂贵的时装,我带他去逛服装店,为他挑了不少衣服。他很适合色泽鲜艳的颜色,穿在身上青春洋溢。寒假将近时我打算送他一件宽松的红毛衣,他从试衣间里走出来,一拉帘子,一个火一样的身影晃到我的面前,“看着我。”他快活地说,朝我笑笑,转身去瞧镜子,拨弄着自己的头发,像只鸟儿一样摇摆。

 

他身边有不少漂亮女孩儿。

 

和我在一起,我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,但倘若他身边是一位与他相仿年纪的姑娘,他或许会比现在更青春。每次想到这里,我都感觉自己把他的青春像饼干一样地捏碎在手心,既感到于心不安,却也产生一种奇异的掌控力。我体会过太早成熟的痛苦,也不甘愿放弃他对我近乎赤诚的迷恋。

 

我想我真是无可救药了。我把生活中的痛苦看得太严重,以为自己的悖德寻找合理借口。

 

一转眼,他到了大三年级,今年他将进入第一医院进行见习。大三的学生,也只学了前两年的基础课程,在实践中,不要指望用处太大。好好体验临床环境,感受医患关系才是重头戏,有不少医学生戏言,“还有利于下定决心转专业”,其实不是句玩笑话。倒是跟对一位好老师,作用非凡,找一位年轻一些又带有见习生的老师,我决定让李睿去带他。技术好,人年轻,能和年轻人相处,也愿意去教别人东西。我没跟他商量这件事情,但我猜他被分到李睿那边时,心里也能够明白。他爸爸倒是跟我来提过这件事,我让他尽管放心。

 

我该做的都做好了,但其实内心也替他紧张,理论上的学习,和实际工作毕竟不大一样,不少学生能够在课堂上侃侃而谈,获得很高的分数,但是在进入医院后反而错误百出,或者更糟糕的,发现自己对这一行根本不感兴趣,也就指着找份安身立命的工作混吃等死。这孩子心思丰富,我担心他不甘于这个行业的枯燥和寂寞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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