It’s just a burning memory.

【罗槟/季白】遣尽风流(1)

那一年,东亚全区迎来据闻是“百年难遇”的厄尔尼诺,气候异常,夏天干旱炎热,冬天寒冷潮湿,东南沿海迎来台风,一路北上至华东地区。有些人身体羸弱,对气候变化十分敏感,终捱不过去。是以在这一年,季家遭逢两起新丧:太婆一百零六高龄,于睡梦中溘然长逝;大嫂诊出胰腺癌晚期,抗争六个月后,撒手人寰。

葬礼不得不参加,想当年与太婆四世同堂,老人家拄着黑漆拐杖,笃笃敲地,季白就飞跑去依偎在太婆怀里。太婆便从怀里一掏,次次都是新玩意儿。

季白从太婆那里获得第一把可填充火药的玩具左轮手枪。家中有一小花园,笼中豢养一对小黄雀儿,厨房的白猫经过,总以尖牙利嘴对待。季白早就看不惯,当即装弹上膛,“砰!”

“这个太危险了!以后再玩,打断你的腿!”季白被缴了枪,顺带挨了顿竹笋炒肉。

“我是为了保护咱家的黄雀……”

“人家关在笼子里,用你保护么?”

“唉,爸,算了吧,我看三儿没错啊,又没拿来打人。”大哥看不下去了,伸手把季白护在身后。

“谁敢保证以后不会打?”手枪被扔在抽屉里锁上了。

倒霉事接踵而至,家里气氛天天不见云开雾散。季白尽量保持放松,传达温馨正能量,这种时候,万万不能提到逝者,只当无事发生。

偶尔也会感到刺痛,一种死亡带来的巨大空虚。墙上的全家福,太婆在一楼的空空的卧室,大嫂生前搁在大哥卧室里的半瓶香水。季白看见了,总是心里一叹。

他自己也被一堆烂事缠着,他带着团队出走龙浩,马上就要面见新东家。封印曾与季父是大学同学,原本这次回家,想跟父亲汇报一声。但这些不幸的发生,让老人家看上去不堪重负,苍老十好几岁。季白还是决定先斩后奏,对于他当时跳出体制内,父亲就不大高兴。在这之后,提到季白工作上的事情,父亲总是一副淡淡然的模样。

 

生活还要继续。到权璟的这天,季白依旧意气风发,保持高度敏锐。权璟身处在金辉大厦,坐拥一整层,90年代开始发家,业内名气积累一些,但在首都这样的地方,没有龙浩响亮。季白选中它,更多看中人事结构较为简单,掌舵人人品正直,御下有方,避免再吃龙浩的苦头。

为了和家人保持同心,季白一身肃黑装束,从头到脚,领带都换成黑的,就连表盘也不能幸免。季白一副好身板,好样貌,走进电梯里时,不苟言笑,一多半年轻小姑娘都在偷偷看她,另有一半男士,半是羡慕,半是嫉妒。扎在电梯里,季白忽然野心勃勃地想:一会儿的谈判务必要顺利,便可以乘VIP通道。

他由前台小姐一路带领,一面察言观色。做检察官多年,论观人,他是一等一的天才。在大所,井然有序为基本,同时,单位里若上下精神面貌良好,氛围火热,说明便是个好去处。他还陆续经过几位合伙人的办公室,略扫内部陈设,再与方才在照片墙上的人物对号入座,发现各有千秋。

数年不见封印,季白与他握手,感觉他变化明显。棱角尽褪,活泼和蔼,平易近人,相当温润,简而言之,润物细无声的商人气息颇为浓厚。

“伯父,好久不见。”

“三儿,坐。”封印小时候就习惯叫他乳名,热情招呼他坐,亲自帮忙泡大红袍,转念又缓缓道,“老人家的事情,我也听说了。你父亲他还好吗?”

“太婆走得安详,大家也都觉得这算是喜丧了。只是我大嫂,年纪轻轻的。全家都很担心大哥……”季白笑笑,“在这儿,您就别叫我三儿了,我今天可是来应聘的。”

“要说应聘可不合适,准确而言,是权璟在纳贤。”封印笑着说道,“你做检察官时就拿过两次全国十佳公诉人,做了律师后,也很有名气,当时听你父亲说你去了龙浩,我还怪罪他,气他不把你转行律师的事情第一时间告诉我。”

“唉,我父亲——”季白顿了顿,转念又微微一笑,“不管怎样,我现在已经身在权璟与您洽谈了。我提的要求,您应该已经考虑过了。”

“是的,我只好奇一点:你为什么只是提出做初级合伙人?”

“那些简历上描写的东西,都是过去的荣誉,但于权璟而言,我还没什么实质贡献,而我是不喜欢开空头支票的。”

封印赞许地叹道:“这样谦逊,了不得。”

“您过奖了,伯父。”季白说,“权璟没有专门的刑事团队,于是我这次特意带来几员大将,虽说都很年轻,可都比较老练。”

“他们的简历我都看过了,是不错……”

“我直说吧,我希望他们可直接做授薪律师。”

封印笑起来。

“这个小姑娘,在龙浩的时候可只是一位助理呢。”他用手戳戳一份简历上的照片。

“她刚拿到律师证。”季白说,“况且她是证据法方面的天才。”

封印又为季白斟了一盏酽酽的红茶,道:“既然这样,就这么决定吧,我相信你的眼光。”

季白见竟然这般容易,心里很是一惊。这会儿,封印站起身来,去办公桌前打了个电话。放下电话,对季白道:“你打算什么时候正式上岗?”

“就从现在。”

过了一会儿,有人敲敲门,走进来个高高大大的男的。季白回身一看,这张脸他在照片墙上见过,哦,真人比照片要顺眼许多——

“罗槟,来见见我们新成员,季白。”封印一脸容光焕发,笑得很是有几分得意,他潇洒地朝罗槟一挥手,将季白引荐给他。

“季律师,您好。”罗槟笑得春风和煦,与季白有力地握了一握手。转脸便对封印道:“老大,您叫我有什么事儿么?”

“任晓年的案子,我打算交给季白来做,你要负责做好交接。”

罗槟突然有点恼怒起来,朝季白脸上看了一看,又对封印说:“我记得任晓年打算炒掉我们。”

“不,似乎是你更想炒掉他。但现在季白来了,就不会了。”

“成。”罗槟沉默半晌,道,“回头我会让戴曦跟季律师对接案子。”

 

何塞门也不敲,直接怒气冲冲地杀进罗槟办公室。

“你想干嘛?”

“我们不能继续替晓年办事!”

“这件事情已经和我没关系了,封印把他交给了那个,”罗槟抬手朝外边一指,“新来的季律师。”

“我不明白,做检察官的,这么是非不分?”

“你知道得倒挺清楚嘛。”罗槟笑笑,“你和他来场辩论去?”

“要去你去!”何塞冷笑道,“你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么?”

“不知,和我又有什么关系?”罗槟回到电脑跟前,“我要工作了。”

“罗槟,要得罪了他,你可能会很难看的。”

“奇了,不是你怒气冲冲来质问我么?”罗槟转过身去,“别同我讲他是哪家子弟,我不关心,也不在意。”

 

这晚下班,已是很晚,季白正靠在电梯门口等着门缓缓合上,突然罗槟一阵风似的翩然飞了进来。他便伸手替他拦住电梯门。

“谢谢。”罗槟朝他笑一笑,在另一侧站好。

电子显示屏上的红色字码在缓缓下落,电梯走走停停,陆陆续续有人涌上来,罗槟和季白一直往后退。望着季白,罗槟忽然想: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,真年轻啊。

电梯落在一楼,罗槟要出去,却见季白还是站在门边不动。出于礼貌,他友善地提示道:“该走了。”

“不,我到地下停车场去。”季白侧过身子,要他先走一步。

隔天早上,他们竟然又在楼下餐车边狭路相逢。季白已在家里吃过早饭了,陪着罗槟在车边买了道咖啡面包,回头张望到那辆林肯车缓缓离开,问:“权璟给每位合伙人都配备了司机?”

“没错,过些日子你也会有一位司机。”

“我不要司机,更喜欢自己开车。”季白晃了晃勾在手指上的车钥匙,“还要和他们沟通,省得麻烦。”

必要的聊天总是难免的,在电梯上,季白朝着罗槟道:“你那位助理,倒是很有意思,哪里毕业的?”

“季律手下还缺人么?”

“不缺,我只是感到这么不世故的人,难得。”季白笑笑,“像那部电影里的女主人公,朱莉亚罗伯茨演的,叫什么——《永不言败》。”

“和她不同,戴曦是受过正经科班训练的。”

“她的底子没问题,但职业素养缺乏一些。”季白说,“她昨天当着我的面,就骂起任晓年来,我觉得身为律师,让感性战胜理性是不对的。”

“她说的没有一句假话,在我看来就是理性。”

“我现在明白你为什么同任晓年闹掰了。”

“因为你也看出他的行为有多人神共弃?”

“我不予评价。”

“季律,好自为之。”电梯门一开,两人并肩迈出电梯,昂首穿过办公区,各自分流至各自办公室。

季白走进办公室,许诩、赵寒、姚檬已经在等着了。他开门见山:“案件资料都看过了?”

是说任晓年公司大搞裁员,其中便包括一位元老,因癌症在身,医药费高昂,公司不愿负担,便产生了裁掉的念头。不过这位元老却捏着任晓年这些年集资借贷的不良证据,被激怒后打算曝光。几人昨天分析了他的案子,若真的被定罪,企业资产需要拿出来相当一笔缴纳罚金不说,连带着任晓年本人也吃不了兜着走。

“这是我们到权璟来的第一仗,务必要拿下。”季白说,“若是能保住任晓年,就能为权璟带来更多客户。”

“老大,你打算怎么做?”

“我们要说服另一边不起诉,同时也要稳住任晓年,让他率先摆出和善的样子来。”季白对姚檬道,“我们今天下午要到任晓年那边走一遭。”

姚檬点过头,说一句:“我去准备材料了。”季白又叫许诩和赵寒再把那头先前负责的资金周转项目好好过一遍,自己径自回到办公桌后边,将自己纸箱子里那些个人物件一件件摆到桌面上来。

有一张旧照片,被完好地安放在相框里,季白将它小心翼翼地取出来,用软布擦掉上边的灰尘,微微扬起脸,想要在办公室的墙壁上寻一处合适的位置。北京就是这点不好,尘沙太多,好好的东西,放几日就要落层土。

在照片里,季白正和一个年轻人肩并着肩站在樱花树下,两人都很年轻,微微抬着下巴,意气风发。那一年季白到东京大学法学部做交换生,身边这位年轻人,便是在那里认识的。照这张相的时候,正是一个明朗的晴日,连带着朵朵樱花都发着亮光,那个年轻人,笑容温和,漾着一股带着忧郁的柔情。季白叹了一口气,转手又把照片放回到抽屉里锁好。

他的一郎,早已离开他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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